郭婷︱致青春:美國化的返老還童何以成為全球支配性文化
原標題:郭婷︱致青春:美國化的返老還童何以成為全球支配性文化 《我們為何膜拜青春:年齡的文化史》,[
《我們為何膜拜青春:年齡的文化史》,[美]羅伯特·波格·哈里森 著 梁永安 譯,生活·讀書·新知三聯書店,2018年1月,36.00元從奧古斯丁到海德格爾,關于“時間”(time)的哲學探討有悠久的傳統,但對“年紀”(age)的探討卻不多。相比時間,年紀是從個體經驗出發的,也就是說,年紀是一個現象學的概念,它賦予時間以實質性面向,就好像地方(place)之于空間(space)。《我們為何膜拜青春》這則書名,乍看似是關于青春韶華的感嘆、懷念和,但作者羅伯特•哈里森身為斯坦福大學文藝復興史專家,更感興趣的是提出一個關于“年紀”的歷史哲學,以幫助我們理解這個趨向于更年輕化的時代的“年紀”。在哈里森看來,全球文化有一種返老還童化的趨勢,或者用他的話來說,是幼態化持續(neoteny),也是他所認為的美國化。舉例而言,我們這一代人成熟得越來越慢,父輩在我們這個年紀已經能夠擔當的角色,我們這一輩幾乎無法想象。但如今在哈德遜河畔跑步的三十歲女性,也比巴爾扎克筆下的三十歲女性要年輕得多。我們確實在生理、心理上都變得更年輕,或者說更為幼態。那么在這種幼態化時代,文化是否可能變得與過去的時代同樣成熟,甚至更進一步?抑或在幼態化時代,文化也跟著持續幼態?如果說美國文化代表了我們當下的時代趨勢,那么更重要的問題就是:美國文化何以席卷全球,成為一種世界命運?為什么說這種幼態化是美國化的表現呢?哈里森認為,因為美國文化在想象力上更年輕,在色彩、形式、產品和敘事等等方面,接通和觸發了人類心靈和天性里“幼態持續”的部分,無論是快餐、流行音樂,還是更嚴肅的思維和更復雜的生活方式。而且,這種年輕的文化可以被其他文化所理解,譬如法國也可以流行麥當勞和好萊塢電影,但美國文化卻無解任何其他文化,譬如大部分美國人不愿意看法國電影——一如成年人可以理解年輕人,但年輕人、也無解成年人。洛麗塔代表著這種美國幼態文化:她不只是一個邁向成年的少女,因為即便完全成熟之后,她依然在心態和生活方式上保持著少女感,是歷史上從未出現過的年輕人種。這種年紀也就是我們時代的年紀,界史中史無前例,而任何史無前例的東西都難以理解。
這種年輕的幼態文化在個體對青春永駐的渴望上得到最好的體現,也曾在人類歷史上引發無數文學與藝術的奇思幻想,因為文化是人類生物演化的一個延伸。1920年,荷蘭解剖學家博爾克(Louis Bolk,1866-1930)發現,成年人類擁有二十種以上幼年靈長類和其他哺乳動物的特征,也就是說,從生物學角度,人類在一種幼態階段,是一個性成熟的靈長類胎兒,處在一種保持幼態形式的成熟。博爾克認為這種悖論說明人類不愿長大,復制固定和老邁的形式。受到這種理論的激發,赫胥黎在小說《夏去夏來天鵝死》(After Many a Summer Dies the Swan)中,利用博爾克的胎兒化理論創造了一個科幻故事。故事中,伯爵和情人靠吃鯉魚內臟長生不老,但慕名而來的美國富翁卻發現他們早已變成了猿:他們保持青春的方式是退化和維持在人類作為一種動物的幼態初階。另一方面,這種幼態化也給人帶來了創造力和生命力。愛因斯坦在生命盡頭時也說過,他在心靈和上都是一個小孩。漢娜•阿倫特提出了“新新不息力”(natality)這個概念,來指人類所擁有的潛在能力,一種能不斷重新創造他們所界的能力。歷史層面的新新不息力是讓文化遺產重新產生活力的創造力,但也是對某種歷史源頭的回歸,是法國詩人波德萊爾所說的“遙相呼應的悠悠回聲”,“朦朧但深邃的統一”。因此,幼態化的是“寓于連續性中的”,它會和更新原有的傳統、正典和內容,但更欲回歸另一種舊秩序,也就是說,新的秩序其實是對另一種悠遠秩序的恢復。從哈里森所書寫的文化語境來看,幼態化中的“新”是教《新約》意義中的新,取“回轉”之意,因為《新約》中記錄的的誕生回應了《舊約》中對人的應許和約定。哈里森認為,美國就是人類歷史上最了不起的幼態化之一,清口中的“新英格蘭”和教中使徒保羅談及所用的“新亞當”有同樣意義,都是回轉意義上的新,美國建立的是屬于舊秩序連續性中的新秩序。美國從英國爭得后,又與英國保持聯系;更重要的是,美國國父所建立的這個新國家,不僅是基于政教分離這個制度的現代國,而是對教國家(英國)中殘破遺產的整合、和策略性的回收,把屬于舊秩序的收攝為屬于新的自然。美國雖然有政教分離這一現代、、制度,政教分離本身卻源自于教的書,也就是源自于教的遺產:“凱撒之物當歸凱撒,之物當歸。”(《馬太》22:21)林肯曾在葛底斯堡中贊美美國的新新不息力,認為這是一種尚未完成的誕生。哈里森認為,美國之可以存在那么久,理由之一是后來的世代都假定,制憲諸賢已經成了我們的國神,我們不敢修補他們的作品,唯恐我們的會損害他們用智慧構思出來的東西。在美國人的意識深處,與開國諸父相比,我們猶似小孩。就這樣,開國諸父持續把美國人幼兒化。和美國與舊世界的矛盾糾葛一樣,年輕人與世界也呈現一種矛盾關系。因為他們是被拋擲到這個世界來的,現有的世界不是他們自己選擇或建造的,所以他們并不擁有世界。另一方面,他們注定要繼承世界,別無選擇地必須關注世界為他們準備的道。學校就是把新來者引入世界的機構,介于公私領域之間,這也是為什么讓女性接受教育代表著現代文明的一大進步:讓多數的人類可以界有立足點。教育可以把學生帶入歷史,但真正的歷史化,是過去的結果,是未來的前奏,還是要靠個人。這種個人的歷史化發生在幽深處,類似《神曲》中朝圣之旅對朝的。哈里森說得好:只有年輕人的靈魂才能讓歷史的常新潛力生根和萌芽,而活的記憶只會在主動進行這種追尋中真正活起來。愛在這個過程中起到激發、和靈動的作用,因為愛有可以維系世界的力量。的過程中,最重要的是進入到的深處,愛使得將過去、現在和未來結合成活的記憶。所能體會的世界愈廣闊,維系它的愛就會愈發普遍和有包容性,帶來新的生命。個人從這個源頭獲得歷史性,但要觸及源頭,需要有某種程度的靜默、抽離和孤獨,才能孵育出心理上的成熟與文化上的成熟。對哈里森而言,這個電子產品的時代是個,看似讓獲取信息變得更便捷,但所帶來的信息繭房等現象又把世界不斷縮小。而正如他所說的,我們體驗到的世界愈小,那么愛的力量也愈稀薄、愈狹窄,不具有讓心理和文化成熟的包容性。只有通過觸動心靈的愛和思考,才能達到人與城邦、與其他之間的對話,促進愛世界的力量。我們必須不斷學習,抽離出這個時代,才有可能在這個時代成熟。